【转载】陈宝权教授访谈图灵奖获得者Ivan Sutherland

原文作者:武卫东,转自图灵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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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2日到25日中国计算机大会(CNCC 2014)在河南郑州隆重举行。大会邀请到图灵奖获得者Ivan Sutherland教授做特邀报告。山东大学计算机学院院长陈宝权教授和现场的媒体记者对Sutherland教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访谈,杜久伦、李会静、段晓甜等人根据访谈录音翻译整理了访谈内容,通过山东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微信公众号发布出来。征得陈院长的同意,我把内容转载在图灵社区,以飨读者。陈宝权院长对这次谈话有如下的短评:

Sutherland谈话印象最深有三点:

  • 对所做事情真心的热爱,不在乎所谓的“成就”;
  • 平等对待年轻人,对年轻人寄予厚望;
  • 与Brooks联合撰写的1995年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报告的核心观点:对计算机基础研究的投入最终会从产业中实现超额的回报,鼓励政府投资基础研究。

Ivan Sutherland是计算机图形学之父和虚拟现实之父,1963年在其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论文中提出了三维交互式图形系统,并成功开发了著名的“画板”(SketchPad)系统,它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交互式绘图系统,也是交互式电脑绘图的开端。人们后来在此基础上相继开发了CAD和CAM,它们被称为20世纪下半叶最杰出的工程技术成就之一。1965年他发表了一篇名为“终极的显示”的论文,描述的就是我们现在熟悉的“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早在虚拟现实技术研究的初期,苏泽兰就在其“达摩克利斯之剑”系统中实现了三维立体显示。增强现实系统是指在真实环境之上提供信息性和娱乐性的覆盖,它是苏泽兰在进行有关头戴显示器的研究中引入的。

10月23日,Sutherland教授在中国计算机大会上做了题为“未来计算机”(Computers of the Future)的主题报告。报告之后,山东大学计算机学院院长陈宝权教授与几位IT媒体记者对Sutherland教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访谈。如下内容根据录音翻译并编辑而成。
在这里插入图片描述
图为陈宝权教授与Sutherland夫妇

Sutherland师承信息理论之父香侬(Claude Shannon)。他谈到他母亲如何通过朋友引荐,带着他哥哥去拜香侬为师。那天Ivan也跟过去了,引起香侬的关注,就把Sutherland也收了。谈话就从这个故事开始。

Sutherland:我和我哥哥一同工作了20年,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陈宝权:你说的哥哥是Bert (Sutherland)?

Sutherland:是的,他的名字是William Robert,但是大家都叫他Bert。如果叫William这个名字,大家会叫他Bill,因为都知道Bill是William的昵称嘛。但是他叫Berd,熟悉他的人都称呼他Bert,不熟悉他的人说,我很熟悉Bill。

陈宝权:是呀,这样说的话,就说明了其实这人不怎么熟悉William。

Sutherland:是啊,说明这人不认识他。

陈宝权:这很有意思,非常好的一个标志。

Sutherland:他还没退休,几天前我和他通过电话。

陈宝权:某种程度上你哥哥曾经是你的上司,对吧?

Sutherland:有段时间是,我们去SUN公司,他担任公司实验室的主任。我在我哥哥的领导下工作了20年,这是非常好的事情。我有两次是在我亲属领导下工作,另一次是为Marly Ronken(现任妻子)。Marly是异步计算研究中心主任(Ivan目前在该中心工作)。

陈宝权:你乐意给你的亲属工作嘛?

Sutherland:如果他们是非常优秀的亲属的话。

陈宝权:很明显是的啊!

Sutherland夫妇:哈哈…

Marly:一个原因可能是保持平衡,如果他很有名,你怎么可能拒绝一个非常有名的人?我可以,因为我是实验室主任,所以我有权利。

陈宝权:我想了解这个实验室是怎样开始的呢,异步计算这个研究是谁的主意呢。

Sutherland:这个研究发起的时间很早了,我在MIT时就尝试做异步计算方面的研究了。Goden Bell想尝试做异步计算机,但是他觉得太难,所以放弃了,他说“这不可能的,我做不到,不可能做到的”,但是他错了。Goden Bell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陈宝权:我曾经听过他好几场报告。他还是一直随身带着相机,是吧?

Sutherland:我不太了解Goden Bell做的事情,但是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现场记者:我想问第二个问题,您经常被称为是计算机图形学、虚拟现实和计算机用户界面之父,您是怎样创造了这一新的研究领域呢?

Sutherland:正如我在上午报告中提到的,我在林肯实验室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电脑。没开玩笑,真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电脑,这台电脑使用方式非常不一般。那时候的电脑是这样的,你拿一个穿孔卡给一个操作人员,他们会将它放入电脑中,两个小时以后,你回来的时候便会发现有一摞纸。那时候的电脑是这么使用的,所有的都是这样。但是只有一台电脑不一样,那就是TX-2。这项工作在别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做出来。

现场记者:哪个人,哪本书对你影响最深?

Sutherland:这不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我这一生有很多导师,我不想剔除任何一位老师。但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当然是我的父母。我的爸爸是名工程师,我很小的时候,在他的膝边就学了很多工程的知识。这真的是最大的影响。

现场记者:您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Sutherland: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追求快乐!

现场记者:您是如何实现的呢?

Sutherland:我不知道呀,哈,有时快乐,有时不快乐。

现场记者:您现在开心吗?

Sutherland:我有一个非常好的领导。

(全场笑声。)

陈宝权:在“领导”面前,你不得不这么说。

Sutherland:即使她不在场,我也会这么说。她不仅人很好、很有魅力,而且也非常聪明。在过去大约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在一起工作得很开心。

陈宝权:你下一个研究目标是什么?你现在在做仿真,下一步你会造一台机器吗?

Sutherland:我今天报告里提到了很多结果,这些都已经制作出来了。正如我展示的图片,那是已经建好的,是真的芯片。不仅仅是仿真。

陈宝权:有没有芯片制造商注意到你们的研究,像英特尔等?

Marly:英特尔购买了一个做异步计算的公司,它现在也有这方面的专业力量,可以说他们将英特尔推向了异步计算的方向。另外,Philips曾经有很强大的队伍,现在分出去了。

陈宝权:另外一个话题。1995年Fred Brooks和你一起向政府提交了一个非常有名的报告。

Sutherland:那个报告被称为Brooks-Sutherland报告,是国家研究委员会(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的报告。不知道你们了不了解国家研究委员会,所以我稍微解释一下。在美国有三个非政府、非盈利的组织,一个是国家科学院,一个是国家工程院,另一个曾经被称为美国医学研究所,现在叫国家医学院。这三个组织协同工作,他们共同拥有一个“运作肩膀”——一个真正做事的组织,这个组织就叫国家研究委员会。国家研究委员会是一个非常棒的组织,每年出版大约250多本书(报告),每年250本书!而且这些报告全部可以在网上找到。

现场记者:免费下载的?

Sutherland:是的。Brooks-Sutherland报告是其中一个,他们邀请Fred Brooks和我一起成立一个委员会,来看看计算领域还可以再做哪些改变。我们成立了一个非常棒的委员会,里面的人都很优秀。我认为这个报告中最重要的是Tire Tracks图表[1],那个图表提到了计算机里11个分支领域,显示了这些领域在大学和业界的进展情况、政府的资助情况、领域之间的关联,以及信息如何流转。这个图表显示,一个想法从实验室出发到成长为数十亿利润的产业需要花费15年,而这个数十亿利润的产业所产生的税收、工作岗位、商业等价值远远超出了研究当时的投入。那个报告的目的就是告诉大家,坚持做研究,你的研究成果终有一天会有更大的价值。我希望这本书能对政府的决策有些影响,能大力支持探索性研究。

现场记者:教授,如果要招聘遴选研究人员,您最看重的是什么?哪些是一名好的研究人员或科学家必备的素质?

Sutherland:什么是一个好的研究者必须具备的?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Marly:我的建议是跟着感觉走,因为如果你喜欢它,你就很想做。如果经常做,就会做得更好。通常如此。

Sutherland:对,那是我们应该告诉年轻人的,但是问题是如何挑选好的研究人员,这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如何挑选明智的人?你是一个明智的人吗?你很有智慧吗?

现场记者:所以,您的意思是您会挑选更加明智的人?

Marly:不是,他的意思是挑选研究人员非常难。

Sutherland:而且有时研究跟运气有关,所以有时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环境造成的结果。

陈宝权:正是如此。

Sutherland:我知道我想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工作,我想和善于表达自己、可以说出自己想法、语言能力较强的人一起工作。Marly是荷兰人,她的母语是荷兰语,但是她的英语表达非常好,我觉得这表明了她思考得非常清楚,她英语写得也非常漂亮。

现场记者:教授,您提到过,Logical Effort这本书是您最大的成就,为什么这么说呢?

Sutherland:我相信这不是我的原话,我说的是这本书是我最好的科学作品。我主要还是一个工程师,大多数时候,我制作东西。Logical Effort是种科学,告诉你事情是如何工作的。这是非常好的科学,因为这是非常有用的。讲述的是设计集成电路的数学原理,从而使得其工作非常迅速。你可以制作不同大小的晶体管。我不确定中国传统里是不是也这样,但过去国外有关于世界的传说,世界是平的、放在一头大象的背上,大象站在龟上面,龟又在石头上面,从下向上大小逐渐递增。[2]对集成电路来说,也是有大小逐渐递增的情况。如果你想驱动一件大东西的话,你需要从小东西开始,一步步地驱动越来越大的东西,像一个指数增加的扩音喇叭。Logical Effort这本书告诉你如何在扩大时保持逻辑。每次做逻辑的时候,你会失去扩大的能力。这本书就是告诉你,比如每次你要做一个“和”或者“异或”功能时,你会失去多少扩大的能力。“异或”是很可怕的,相同的两个值异或为0,不同的为1,结果这是个很难的逻辑功能,每次你实现一个异或,你都会失去扩大的能力。这是科学,不是工程,它在工程中非常有用,但是这是种科学作品。

现场记者:您认为自己迄今为止最重要的成就是什么?

Sutherland:我有两个孩子和四个孙子,这绝对是我最重要的成就。

现场记者:您现在所从事的研究主要是关注于哪方面的,将来会对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新变化?

Sutherland:在我后面的那位讲者讲了计算机用电的相关研究,那是非常昂贵的,需要上百万,仅仅是关于电的研究。而Marly和我研究的是异步计算机,正是为了减少对电的需求。

陈宝权:可以节约能源。

Sutherland:是的,节约能源。我当时本打算举手站起来,说:“我知道你的问题的解决方案,听我说吧!”(笑)

陈宝权:你当时听明白他的报告了吗?

Sutherland:是的。他们的PPT用的是英文。我知道他们研究的问题。

陈宝权:你认为他当时的回答给出了一些答案吗?

Sutherland:不好说。PPT上有很多看起来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否都有显而易见的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

现场记者: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应该从哪些方面让信息化来助力我们的城市建设?

Sutherland:我没有答案,如果想知道答案,你应该去问年轻人。不要问年龄大的人。

现场记者:那您对年轻学生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Sutherland:我的观点很明确。找到你的兴趣所在,并努力行动。幸福的秘诀就是真正喜欢你所从事的事业。喜欢是指你真正对其有兴趣。如果你喜欢音乐,那么就去学音乐;如果你喜欢计算机,那么就去学计算机;如果你喜欢艺术,那么就去搞艺术。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真正喜欢的就认真去做。这也是我所一直遵循的原则。结果就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整日工作,我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玩,在享受自己所喜欢的事情。

陈宝权:您一生都是在享受自己所喜欢的事业。顺便问一下,我之前在SIGGRAPH会议上看到Fred Brooks很多次,但是最近几年没怎么见过,您一直和他有联系吗?

Sutherland:我最近一次跟他交谈大约在三个月前。我很喜欢他,非常棒的一个人。

陈宝权:是的,他很幽默、很有趣。

Sutherland:他很威严,也很有智慧。

陈宝权:他最近在做什么研究?

Sutherland: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交流研究方面的事情了。

陈宝权:你们当时聊了什么?

Sutherland:聊了一些关于人、做事方法及其原因等问题。

现场记者:为何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那么多突破性成果?怎样在21世纪做好研究?

Sutherland:一个好的研究包含三个元素,您可以记下来,这是有益的建议。首先,这是个问题吗。不论是可以解决,还是在早期计算机科学不那么完善时难以解决的问题,你都需要有一个问题,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你需要支持,需要资金,需要有人为研究者提供物质支撑。第三,你需要一位领导者,这也是最难找到的。你需要一个迫切想要解决问题的人,一个甚至宁愿死去也不要失败的人。你需要一位领导者,那么,怎样才算是领导者呢?我也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领导者,有些人就不是。最重要的一点是,领导者十分稀缺。为什么领导者稀缺?因为领导者就是上百人愿意去跟随的人,因此每百人当中只有一个领导者。这样的话,怎么可以找到领导者呢?我也不知道,他们就这样出现了,一看就是领导者。但在他们出现并成为领导者之前你并不知道。历史上这样的领导者很多,他们之前默默无闻,突然之间就成为领导者。因为他们恰逢天时、地利、人和,说了做了正确的事。在这之前可以看出来他们是领导者吗?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很确定,他们很稀缺。而一个好的研究一定是在好的领导者引领下进行的。

陈宝权:我非常同意这个观点。我认为领导者不是要去寻找的,而是在特定情形下自然显现出来,成为领导者。

Sutherland:Fred Brooks是个好的领导者。

陈宝权:他是十分了不起的。

Sutherland:为什么他是个好的领导者?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笑)

陈宝权:他就是有那种领导的个人魅力。…你会再来中国吗?

Sutherland:我也不知道。

陈宝权:是的,生活充满各种变化。你之前收到过很多来中国的邀请吧。

Marly:是的,两年前我们都没有想过会来中国,但是现在,你看,我们就在中国。

陈宝权:你喜欢这次旅行吗?你经常旅行吗?

Sutherland:是的,我经常旅行,但是我一年比一年不喜欢旅行了,因为年龄的关系。

陈宝权:是在美国国内还是在其他国家?

Sutherland:我三周前在德国。

陈宝权:我想说,一些你认为很自然的事情,在中国,因为文化差异,都会变得很不一样。咱们现在这种问答,提出的问题以及你的敏捷回答,都有其意义。你接受的这种提问的方式和你对问题的回答,本身就是在传达一种讯息。我十分欣赏您多次强调年轻人这一群体,因为在中国,长辈和权威往往更有话语权,人们更看重的是他们的年龄和经验,而不是他们的观点。

Sutherland:在我们那,所有年轻人都叫我Ivan,他们并不叫我Sutherland博士,或者Sutherland教授,就叫我Ivan。为何这么做呢?因为你的观点和我的一样好,甚至还可能会比我的好,因为我会受不可为之事的束缚,而他们不知道什么不能做,可以大胆进行研究。我认为这是研究中十分重要的一点。你不知道一个好的观点会来自谁,因为它可能来自于任何人。

陈宝权:事实上,我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也已开始这么做,学生们可以直接称呼教授的姓名,我认为这是在传达一种研究者之间互相平等的讯息。

Sutherland: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关于我所认识的一位最杰出的院长的领导能力的。我在加州理工学院时,我是计算机系的创立者,我的领导是工程院的院长,他叫Bob Cannon。我喜欢打排球,计算机系的师生每周有几天下午都会打排球,就在停车场里,我们也搭建了简单的排球设施。停车场里经常有车影响我们,我们就会把车搬走——有二十个人就能搬动汽车。有时候球会打到车身上,不会砸出坑但会留下灰尘痕迹。紧挨着停车场,是校区物业办公室,他们负责校区的建筑、停车场等,提供服务并保证校区的一切井井有条。有一天,我们去打球时,发现贴了一张纸写着“停车场请勿打球”,为此我去找了Cannon院长。就在第二天,校区物业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在停车场里喷绘了一条线,标出了我们的排球场地。我问Cannon院长,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很简单,在和办公室一位领导吃午饭时,跟他解释校区是为师生而不是其他人服务的,打排球对于科研十分重要,所以应该支持师生打排球。

Marly:我想咱们谈话今天先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陈宝权:我们十分感谢和你的谈话,很随意轻松但对我们十分有益,这不只是为了夸您,而是我们很需要这样的谈话。这对中国年轻人很重要。你也知道,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等级制度和尊卑观念都已深入人心,但这些都需要打破。

Sutherland:你看起来比实际要年轻很多,虽然猜不到你的年龄,但是你和这些年轻人几乎一样,很棒。这也是我对你很高的称赞。

陈宝权:谢谢。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和我的学生们也是打成了一片。再次感谢!

参考

[1]
http://www.cccblog.org/2012/12/02/tire-tracks-poster-and-brochure-continuing-innovation-in-information-technology/。

[2] 可参见Wikipedia: World Tur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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