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谕纪泽(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勤作读书札记

字谕纪泽:

十月十一日接尔安禀,内附隶字一册。二十四日接澄叔信,内附尔临《元教碑》一册。王五及各长夫来,具述家中琐事甚详。

尔信内言读《诗经》注疏之法,比之前一信已有长进。凡汉人传注、唐人之疏,其恶处在确守故训,失之穿凿;其好处在确守故训,不参私见。释“谓”为勤,尚不数见。释“言”为我,处处皆然,盖亦十口相传之诂,而不复顾文气之不安。如《伐木》为文王与友人入山,《鸳鸯》为明王交于万物,与尔所疑《螽斯》章解,同一穿凿。朱子《集传》一扫旧障,专在涵泳神味,虚而与之委蛇,然如《郑风》诸什注疏,以为皆刺忽者固非,朱子以为皆淫奔者,亦未必是。尔治经之时,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辩论,或仅著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久渐成卷帙,则自然日进。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吾虽不及怀祖先生,而望尔为伯申氏甚切也。

尔问时艺可否暂置,抑或它有所学。余惟文章之可以道古,可以适今者,莫如作赋。汉魏六朝之赋,名篇巨制,具载于《文选》,余尝以《西征》《芜城》及《恨》《别》等赋示尔矣。其小品赋,则有《古赋识小录》;律赋,则有本朝之吴谷人、顾耕石、陈秋舫诸家。尔若学赋,可于每三、八日作一篇大赋,或数千字,小赋或仅数十字,或对或不对,均无不可。此事比之八股文略有意趣,不知尔性与之相近否?尔所临隶书《孔宙碑》,笔太拘束,不甚松活,想系执笔太近毫之故,以后须执于管顶。余以执笔太低,终身吃亏,故教尔趁早改之。《元教碑》墨气甚好,可喜可喜。郭二姻叔嫌左肩太俯,右肩太耸,吴子序年伯欲带归示其子弟。尔字姿于草书尤相宜,以后专习真草二种,篆隶置之可也。四体并习,恐将来不能一工。

余癣疾近日大愈,目光平平如故。营中各勇夫病者,十分已好六七,惟尚未复元,不能拔营进剿,良深焦灼。闻甲五目疾十愈八九,忻慰之至。尔为下辈之长,须常常存个乐育诸弟之念。君子之道,莫大乎与人为善,况兄弟乎?临三、昆八,系亲表兄弟,尔须与之互相劝勉。尔有所知者,常常与之讲论,则彼此并进矣。此谕。

评点

勤作读书札记

曾氏在此信中,先从大处为儿子读《诗经》作指导。他告诉儿子,汉唐人注《诗》,其所失在穿凿附会,其所得在不参私见。相比之下,朱熹的《诗集传》要胜过汉唐的注《诗》之作。朱熹重在体味诗的神韵,将《诗》引入文学领域而予以赏识,这是朱熹的高明之处。但朱熹认为《郑风》皆为讽刺淫奔的,则亦未必对。在此基础上,曾氏教给儿子一个读经的具体方法,即勤作札记。读书札记重在两个方面:遇有心领神会者,则记下自己此刻的阅读心得;遇有疑问者,则将自己的所疑提出来,以后随着学问的提高,对先前的所疑又有新的认识,也宜将这一过程记录下来。古今不少大学问家便是将学问如此日积月累的,著名的训诂学家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的学问便是这样得来的。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王引之的《经传释词》《经义述闻》等都是训诂学的名著。曾氏平生十分敬仰这对高邮王氏父子,自己的治学成就不如王念孙,但希望儿子能成为王引之。

曾氏这种不尽信书、不迷信权威的态度以及记札记的读书方法,于今人仍有指导意义。

——《唐浩明点评曾国藩家书》(谕纪泽(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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