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荣解析特朗普上台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机遇与挑战

金灿荣解析特朗普上台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机遇与挑战(文字+视频)
2016.12.24 晴朗 阅读 1971

【导读】资深美国问题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教授2016年12月16日在东南卫视《中国正在说》节目解读了中美关系的走向。这位被网民赞誉为“金五刀”的金教授以他特有的幽默和锐利道出了中美关系背后的实质性角力变化。

一、当前形势与原因
        2016年是1991年苏联解体25年以来最为混乱的一年,欧洲面临恐怖袭击和难民的双重压力,土耳其政变,英国脱欧,巴西政府混乱。这些乱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首要原因就是世界经济衰落,缺乏合作意愿。
        第二个原因是大国间的关系疏离,俄罗斯由于乌克兰危机、叙利亚问题,与欧美国家有些芥蒂。中国由于东海、南海问题,与日本、美国关系冷淡。大国间的疏离关系直接影响国际合作的质量,而国际合作的关键就在于大国合作,小国合作的意义并不大。
        第三个原因是恐怖威胁。
        这三大原因,经济、大国关系、恐怖威胁是导致当今世界乱象的直接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以美国为核心的“一超多强”的世界秩序出现了问题。


二、特朗普的特性
        世界上有三个特郎普,一个是作为商人的特郎普,一个是作为竞选人的特郎普,一个是作为总统的特郎普。那么,特郎普为什么赢?他是非常有意识地选择了美国社会裂痕的一边,就是选一边。他不是做全民总统两边都抓,他不是,他就选一边。他选的是什么呢?他选中下层。他就公开抨击现有美国体制内的利益集团,他以反体制的面目出现,迎合了中下层;还有一个,他是迎合了右翼;第三个就是迎合白人种族主义。这从政治策略上讲,这是非常聪明的办法,因为这三类都是多数。所以,社会分裂,有一派的愤怒情绪很强大,这派人又多。特郎普先生的历史定位应该是一个造反派英雄,而不是革命领袖。他不可能会给美国体制带来变化。但他会对三种人发起冲击。


三、特朗普执政后他会对三种人发起冲击
         第一、对美国体制内的精英层和既得利益集团发起冲击。
        第二、对美国的盟友体系发起冲击。当今世界大约有六十几个国家属于美国的盟友,这些国家的战略建立在美国的保护之下。如果美国现在表示,拒绝保护盟友国,让他们自求多福,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盟友国的定位就会出现问题。
        第三、对美国过去主导的全球化产生冲击。因为特郎普先生很明确,他是要美国第一,而不是世界第一;然后呢是经济优先。即美国第一,经济优先。网上有好事之徒把特郎普先生的主要政治主张,跟邓小平理论进行了比较,发现他学小平理论学得非常好,就是国内问题优先,国内问题中经济优先、发展优先,发展是硬道理;国际上不要推广民主、搞意识形态,要去意识形态;另外就是要减少国际责任,也就是小平讲的韬光养晦,非常符合小平理论。


四、特朗普执政后或和四类国家吵架
对于世界格局,根据过去一年多特朗普的表述来看,我预测,在他执政之后,很有可能和四类国家吵架。
        第一是盟国,因为他希望盟国承担更多的安全成本,目前,特朗普已要求日、韩出具美国的驻军费用。
        第二是邻国,特朗普向美国老百姓承诺拒绝接收非法移民,为此,他计划建立“美国版的长城”,这对墨西哥等拉美国家而言是一种羞辱。
        第三是伊斯兰国家,由于他口无遮拦,曾坚决表态反对穆斯林移民美国,这必定会与56个伊斯兰合作国家组织的人民产生矛盾。
        第四是贸易伙伴国,包括中国、日本、韩国、德国。所以,据此来看,其实中国所遭受的冲击并不在首列。日本比较紧张,作为盟国且是贸易伙伴,会产生两次矛盾;墨西哥最倒霉,作为盟国、邻国、贸易伙伴国,与美国存在三次矛盾。


▲美墨边境隔离墙

五、中美关系或是机遇:战略压力减少,经贸压力增大,需要预为之谋
        特郎普上台对中国的冲击是很有限的,因为中国是在美国体系以外的。而且中国块头太大了,中国13亿多人,我们自成体系,所以我们跟它(美国)的体系没关系或者关系不大,所以对我们冲击较小。另外就是中国非常能干,所以中国人可以淡定。
        当然,中国本身受到冲击不大,但是中美关系还是有影响的。应该这么说,特郎普先生是商人,他会把他的商业特性带到他的执政理念里面,就是特别重利益,而且是经济利益。他最重视的叫Money money go my home,就是把你的钱变成我的钱,这是他最重视的。


        他现在对中国有点意见,就是觉得中国人赚了美国人的钱,抢了美国人的工作。所以我估计特郎普上台以后,对中国的经贸压力肯定是要上升的。这一点我们要做好准备,要预为之谋。不排除半年以后,他命令财政部宣布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有这个结论,他马上就会对很多中国输美产品提高关税。


但是另一方面呢,特郎普先生对在海外推广民主的力度,肯定要小于希拉里·克林顿女士。希拉里·克林顿女士曾经做过奥巴马总统的国务聊,设计了著名的“回归亚洲政策”,最后用过的词叫Rebalancing Asia(亚洲再平衡)。最后这个词其实有点坏,从战略学角度来讲,它暗示中国是麻烦制造者,它的前提是亚洲这个地方原来是有个balanc system(平衡系统),就是有个平衡,由于中国的崛起,你打破了平衡,而我作为世界领导者,我有义务来恢复平衡,这样就给它“回归亚洲政策”提供了合法性。


 所以在这一点上大家体会一下,我们中国人得学习美国。美国把坏事说成了一个好事了,本来我们亚洲挺好的,它跑过来搅局,搞得这里烽烟四起,它是个捣蛋者吧,但是按照Rebalancing Asia,亚太再平衡,反倒把我们定义为一个捣蛋者,它是秩序恢复者。在夺话语权方面,应该讲美国很厉害,很有竞争力,这点我们要学习!
        坦率地讲,亚太再平衡战略弄得我们中国这几年还是有点难受的。因为周边就很多矛盾起来了。本来东海挺平静的嘛,而且中日韩有一段时间都准备谈中日韩自由贸易区了,结果你看美国一回归亚太,日本右翼起来,就开始闹钓鱼岛,中日韩自由贸易区至少这几年停滞了吧,未来会不会彻底临床死亡我不知道,但是至少这几年是停滞了。


如果是克林顿女士成为总统,她一定会继续推这个亚太再平衡,然后对我们的压力会更大。因为大家一般认为克林顿女士的行动能力要比奥巴马总统强,她是“家里一巴手,单位也一把手”,性格非常强悍。大家去看《克林顿传》,讲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两本《克林顿传》我都看过,克林顿经常在家里挨家暴的,被打得鼻青脸肿,以致临时取消记者招待会。哼哼,这个女士非常强悍的。她要是执政,对我们战略压力会非常大。特郎普先生就好一点,他呢,主观上没有那么重视亚洲。中国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世界老大关心我们,你最好该干麻干麻去,这样我们好好解决我们家里的问题。



        所以,我的结论是,特朗普执政后,中美关系会有些变化,但时间较短,变化有限。具体而言,我们的战略压力会减少,经济压力会增大,但中国经济力量相对较强,也更擅长处理经济摩擦。因此,中国应当保持淡定。

六、不同于美国19-20世纪的对手,中国的工业化促使中美力量均衡化提速
        想要理解今后中美关系的发展,必须正视一个现实,即中美力量的均衡速度比想象得更快,因为中国崛起的背后是中国实现了工业化。我认为,当今世界最伟大的事实之一,就是中国实现了工业化。坦率地说,绝大部分知识界人士忽略了这点。制造业是全部现代文明的力量来源,具备强大的制造业一定也具备强大的军事力量,而具备强大的军事力量才有资格成为世界的领导者。


        另外,中国产业体系最具完整性,从火柴到火箭的制造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世界上只有中国具备这个能力,体系的完整性就是力量。第三,中国的学习能力世界第一。这反映在两方面,一是逆向工程能力特别强,二是从经济学角度看,善于利用后发优势。中国工业的体量大、体系完整、学习能力强,这三点我认为是成功的。
        当然,展望未来我们中国不能满足于此,还须要不断创新。现在网民都称克强总理为“超级推销员”,他推销三样东西:高铁、特高压、第三代核电。我们已经给英国建造了一个欣克利核电站,未来还要给英国建造高铁。


▲去年10月,中国广核集团和法国电力集团(EDF)式签订了英国新建核电项目的投资协议,中广核牵头的中方联合体将与EDF共同投资兴建英国欣克利角C核电项目

        综上所述,其实中美之间力量的均衡速度比我们想象得更快,对美国形成了挑战,坦率地说它不适应。这是未来中美关系最大的麻烦。虽然麻烦,我们还是需要努力稳定中美关系,必须承认,美国是过去500年诸多西方列强中相对优秀的国家,软硬实力都较强,确实值得尊敬。

七、跳出“修昔底德陷阱”的三个理由:新选手、新背景、新国际体系
        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老教授格瑞哈姆·埃里森坚持认为,中美关系已经陷入修昔底德的陷阱了,他的研究告诉我们,近代史上16次权力转移,有13次都是通过战争的方式,崛起大国和守成大国必有一战。2014年1月《世界邮报》创刊号刊登了对X主席的专访,他说道,“强国只能追求霸权的主张,不适用于中国,中国没有实施这种行动的基因。”随后,他提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主张。


▲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认为,一个大国的崛起往往伴随着一场与原有大国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雅典和斯巴达的战争之所以变得不可避免,就是因为雅典实力的增长,以及这种增长在斯巴达所引起的恐惧,这就是“修昔底德陷阱”

        新型大国关系由三个要素组成,第一不冲突、不对抗,这是底线。第二相互尊重,第三合作共赢。美国接受第一点。但不接受第二点,美国人认为他是上帝的宠儿,公开地在报纸上宣称,“你要平等待遇?It is not only a mistake,it is a crime(要平等待遇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罪行),”这是很荒唐的一件事。对于第三点合作共赢,在有些方面双方可以合作,并且实现共赢,例如防止气侯变化、打击恐怖主义、打击海盗、遏止跨境犯罪等。

八、有没有可能跳出来?我个人比较乐观。有三方面理由。
第一,老游戏、新选手。
        一看就是老游戏,但是选手却是新的。
中美两个国家不同一般,首先体量大,均是超大型国家,具备核武器。物理上必须和平共存。
        其次,两个国家都是文明型国家,但不是标准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民族国家血缘比较单纯,而这两个国家都是多元化血缘,非常复杂,只能依靠文明认同聚集在一起,宽容度比一般的民族国家更大。以前美国的对手是德国、苏联与日本,他们都学习西方“打拳击”式的正面对抗方式,而中国采取“打太极”式的温和对抗方式,张弛有度,以柔克刚,你生气时我不做声,你心情好时,我骂骂你,美国没碰到过这种对手。


        再次,双方的文化存在许多共性,都是世俗主义国家:中国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美国也一样,个人主义是美国的立国哲学,崇尚实用主义,非常灵活。换个说法,两国都不是一根筋。
第二,老游戏、新背景。
        首先,我们都是核武器国家,不能开战。
        其次,处在全球化时代,各国联系密切。我们利用美国体系的公共产品,比如自由市场、国际投资、国际技术、品牌、市场渠道,获得了发展机遇。这对美国也有益处,因为中国的加入使得美国的领导地位更加稳固。若是真的惹怒了中国,中国可以将世界上所有的穷困国家都组织起来。


第三,这一百多年来,国际社会、国际体系有所进步。
        一方面,联合国、国际法比以前更加刚性。
        另一方面,美国主导的20世纪国家关系,比欧洲主导的18、19世纪国家关系更加文明。以前,大国的崛起,必定要通过欺负周边国家,将他们变成殖民地;而现在则通过高品质的产品占领国际市场,这是进步。
        因此,中美之间未来的矛盾虽然较多,战略猜疑也较重,新问题也会较多,但妥善处理三方面关系,发挥历史遗产的作用,充分利用当代新资源,中美跳出修昔底德陷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九、功能性关系伙伴:中国替美国分担一些责任,美国同中国分享一些权力
马丁·雅克撰写的《当中国统治世界》,开篇就提到,中国文化具有现代性,理性治国、世俗主义、实用主义、物质主义都是现代性的内容。所以我们的现代性,是孔圣人在2500多年前就已为我们确定下来的,西方人没有这个福气。西方人经历了一千多年的黑暗时代,后来开展了启蒙运动,出现了康德这一人物,被称为“欧洲的孔子”,他完成了孔子同样的功能。康德告诉大家“上帝归上帝,世俗归世俗”,作为世俗的人就应将世俗过好。



        而中美关系不然,功能性伙伴具有两个要点,第一我们在很多具体的议题上合作,第二我们有对话机制,能把分歧控制住,然后在一部分议题上进行合作,加起来就是功能性伙伴,这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对中国与美国均有利,可能对世界也有利。如果中美之间真的成为日美那样的关系,联手统治天下,坦率来说,对其他国家非常不利,因为中美两国过于厉害,使得别国的发展空间非常狭小。
        我最后的结论是,面对中国新的国力发展,我们必须承认它会带来一些麻烦。包括战略上的不信任,以及一些新问题。但是,如果我们应对得当,跳出“修昔底德陷阱”,构建相对平等的新型伙伴关系,也就是功能性伙伴关系,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这既是我的判断,也是我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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