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剧《硅谷》某一集中，坐拥亿万身家的富翁盖文为了能重返青春，与一位18岁的年轻男孩签订了高价购买其新鲜血液的条约，并定期将这些血液输入自己体内，为了保证质量，年轻男孩需要不沾烟酒、坚持健身。
《硅谷》剧照
这并不是编剧异想天开。
2016年，硅谷出现一家创业公司叫 Ambrosia Medical，打出“年轻20岁”的口号，干的就是这事。他们以一升8000美元的金额，从16-25岁的年轻人体内获得新鲜血液，过滤掉红细胞之后再注射到中老年客户体内。
三年来，600多名富人参与了实验，并声称取得了“非凡的效果”。其中广为人知的是硅谷投资大拿 paypal 联合创始人彼得·蒂尔，他每季度都换血，他表示想活到120岁。
彼得·蒂尔
不过，因为安全性问题，2019年，美国FDA叫停了“换血疗法”，彼得蒂尔等数万美国富豪企图通过换血“返老还童”的美梦破碎。
2022年7月28日，《自然》杂志子刊刊登了一篇论文，进一步支持了“换血延寿”理论。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这个理论是否靠谱？是否进一步破解了衰老之谜？
一、换血确实能让小鼠变年轻
2022年7月28日，《自然/新陈代谢》（Nature Metabolism）杂志上，一对研究夫妇的论文1得以发表，阐明了血液和衰老的关系。他们是迈克尔·康博伊（Michael Conboy）和艾莉娜·康博伊（Irina Conboy）。
其实，这对夫妇早在2005年，就在《自然》（Nature）杂志刊登了论文2，证明了年老小鼠输入年轻小鼠的血液后就会变年轻。他们当时在斯坦福大学。
康氏夫妇在研究时发现，人体不同器官和组织的衰老速度都差不多，他们想，是不是有某个东西在统一发号施令？
这个东西是什么呢，最有可能就是血液，因为血液是流遍全身各个器官和组织的。
他们的理论是，年老小鼠血液中含有衰老因子，通过换血，稀释了衰老因子，所以小鼠就变得年轻起来了：小鼠的疲劳性降低，肌肉耐力提高，肌肉组织和肝细胞都获得了再生等。
后来，两人从斯坦福双双转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仍然专注于该项研究。
康博伊夫妇在 UC Berkeley
为了进一步证实他们的理论，他们做了反向的实验，就是在年轻小鼠体内注射年老小鼠的血液，看看会不会让年轻小鼠变老。
实验结果证明，如果年轻小鼠接收相当于自身一半的年老小鼠血液，真的会变老！这包括年轻小鼠肌肉细胞的老化、肝脏的纤维化、近端肾小管的损伤，以及肌肉力量下降等。
这说明，血液中可能真有衰老因子，但这个因子到底是什么？
康氏夫妇想，衰老因子很可能与“衰老细胞”（Senescent Cells）有关。
如何证明衰老因子和衰老细胞密切相关？
有人曾经研发出一种专门杀死衰老细胞的药物，称为“灭衰”（Senolytic）药。
这给康博伊夫妇一个思路：让年老小鼠服用灭衰药，然后抽取其血液（不妨称之为“灭衰血”），输入年轻小鼠体内，看看小鼠有没有衰老迹象。
说干就干，康氏夫妇如法操作，通过实验，发现注入了“灭衰血”的年轻小鼠果然没有衰老迹象！
可见，所谓衰老因子，其实主要就是衰老细胞！
然后，他们就写论文发在《自然》子刊上了。
这就和以前的理论能够搭上关系了，因为早就有人提出“衰老细胞”理论了。
二、什么是衰老细胞？
简单地说，当细胞无法完成本职工作，但又不死去的话，它就成为“衰老细胞”。
导致细胞衰老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基因突变、细胞代谢（代谢废物在细胞内积累）、线粒体功能失调（产生自由基）、氧化损伤（自由基导致）、其他衰老细胞分泌物传染等。当然，更多的原因是，细胞到了一定时间就会衰老（程序性衰老），端粒学说也和此类似：随着细胞分裂，染色体复制时，端粒不断变短，短到一定程度就会引起细胞衰老。
基因突变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人体内无时无刻都有细胞在发生基因突变，物理原因、化学原因、病毒原因、基因复制出错等，都可能导致基因突变。据说，一个人只要去海滩上晒会儿太阳，皮肤细胞就会发生4万个基因突变。
基因突变这个词有点吓人，但大多数基因突变都是不好不坏的。不过，总是会有一些“坏”的突变，会导致核酸、蛋白质、酶等大分子的合成差错，这种差错积累起来，最终导致细胞功能下降，导致细胞衰老。
细胞衰老后，就会启动“自杀程序”（又称“凋亡程序”）。
“自杀程序”启动后，细胞会水分减少、皱缩、内部染色体被切割分段、细胞核碎裂，最终被体内的巨噬细胞吞噬清除。
细胞自杀其实是一件好事，相当于清理了老旧不堪用的细胞，一个成年人，每天都有600亿个细胞会自杀，占人体细胞总数的千分之一。
比较糟糕的是：该自杀的细胞未能自杀，就变成了僵而不死的“衰老细胞”。
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堆积的这种僵而不死的衰老细胞会越来越多，人们就会衰老。
一定注意，衰老的细胞和“衰老细胞”不是一个概念，衰老的细胞不死，才会成为“衰老细胞”。
这就是年轻小鼠和年老小鼠在血液上的主要区别：年轻小鼠体内的衰老细胞少，年老小鼠体内的衰老细胞多。年轻小鼠的细胞衰老后，大都能正常自杀，而年老小鼠的细胞，因为自杀不成功，就会累计越来越多的衰老细胞。
衰老细胞的数量多了以后，很多问题就来了。
衰老细胞会分泌不良物质，毒害周围的组织，这样，周围的组织也会产生新的衰老细胞，就像一个烂草莓，会把周围的好草莓都给污染了。
此外，衰老细胞还会把免疫细胞召集过来进行清理，这个过程导致了炎症反应，而炎症会进一步促进人的衰老。
三、到底是什么让人衰老
世界卫生组织对衰老有一个定义：衰老是体内各种分子和细胞损伤随时间逐步积累的过程。
但是什么导致分子和细胞损伤呢？
解释衰老的理论有很多：端粒学说、自由基学说、甲基化学说、衰老细胞学说、基因学说等等。
我们看到，康氏夫妇的实验，只是进一步验证了衰老细胞学说，并没有特别的理论创新。
几乎所有的研究都发现，衰老是全身性的，各器官和组织是一致地变老，像是按照时钟在控制。康氏夫妇关注的还只是血液里的衰老细胞，还没有考虑遍布全身各个器官和组织内的衰老细胞。
是谁在组织这个变老？大概率是基因，是基因写好了程序，到了一定时间，人体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衰老细胞。
就好比细胞的寿命也是基因控制的，基因既然能控制细胞自杀，就能控制细胞不自杀。
人体各种细胞的寿命不同，什么时候衰老，什么时候自杀，是有一定时间的，比如颗粒白细胞（粒细胞）的寿命仅为10余小时，红细胞寿命约为4个月，胃肠道的上皮细胞每周更新1次，皮肤表皮细胞的寿命则大约为1~2个月。
动物的寿命有点类似，老鼠的寿命是1～3年，狗的寿命是10多年，马的寿命是30多年，大象的寿命是70多年。哺乳类动物自然寿命约为其生长发育期的5~7倍，人类完成生长发育约在20~22周岁，自然寿命应是100~150岁，如果说一个平均数，那就是120岁。
为什么让细胞自杀？为了机体的更新。每个细胞在完成自身使命后，退出，让新的细胞接替工作，完成新陈代谢。
如果没有这个功能，细胞就会“长生不老”，代谢废物、染色体复制差错这些东西就会累积，它不能好好工作，又不死，还连累其他细胞，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所有到寿命的细胞都乖乖死去，人就会很年轻；如果该死的细胞不死，体内充斥着“衰老细胞”，人就会老去、死去。
四、基因是总开关
是什么让该死的细胞不死呢？
应该是基因。
是基因让衰老的细胞不死，结果就是让人老去、死去。
“基因导致衰老”的学说可以兼容其他所有衰老学说。比如说，是基因控制线粒体的装配变差，导致线粒体质量下降，在线粒体氧化食物有机大分子时，造成电子泄漏，产生自由基，对细胞产生伤害，形成衰老细胞；是基因让端粒复制时故意磨损；是基因随着人年龄增长，让DNA产生甲基修饰；是基因让一些老去的细胞无法正常履行自杀功能。
正是这种让人只能最多活120岁的基因，让人类生存到了现在。
历史上也许还出现过很能活的类人物种，但最终都被自然选择淘汰了。
如果并没有出现过的话，那就是基因从未进化出能活很长时间的类人物种。
基因并不在乎一个人能活多久，而是在乎自己能否传到下一代，以及下一代能否再传到下一代。
所以进化出来的人类，在本能上，都会格外关心自己的下一代，以及下一代能否生出第三代。这是基因写在本能里面的，不是后天和文化所能影响的。
一旦这点达到保障，基因就满足了，并不会再花格外的精力去延长第一代的寿命，因为那对基因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设计、实现和进化都需要成本的，基因不需要浪费这个成本。
更何况，如果第一代活的太久，就不利于第二代和第三代的成长，毕竟前代会挤占后代的生存资源。
考虑如果老鼠的寿命能有70岁，由于其生存环境和资源的限制，老鼠一辈子能生的孩子就不会那么多，这样进化就会比较缓慢，如果外部环境有了猛烈变化，就不太能适应，这种老鼠就会灭绝。
那些似乎能够“永生”的生物，都是非常低等的生物，并且是不太需要竞争的那种。
比如海绵和珊瑚这类低等海洋动物，他们能活成千上万年。
人的基因大概觉得，人活120岁就可以了。
大多数人之所以活不了120岁，是因为衰老还受外因影响，如果在饮食、睡眠、运动、环境、物理保护、疾病防治等方面做得不够好，都会对细胞和机体造成负面效果，导致衰老提前。
人类要想继续研究衰老之谜，就要深入到基因层面，看看是哪些基因在对衰老起作用。
以人类的聪明程度，可能某天，真能找到影响衰老的基因，但那可能会是数千个，而且以一种非常复杂的方式互相影响、共同作用。
也就是说，即便找到，也很难调控。
文｜卫剑钒
本文撰写过程中，参考了袁越写的《换血延寿》、《人类到底能活多久》等文。
参考阅读：
参考文献：
Systemic induction of senescence in young mice after single heterochronic blood exchange(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2255-022-00609-6)
Rejuvenation of aged progenitor cells by exposure to a young systemic environment(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nature03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