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是一个农民,出生于1930年,卒于2000年春天。

从我记事起,就看到他整天忙于农活田耕。炎炎夏日,当我早晨起床下地,他已经扛着锄头从田间回来了,田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栽秧,给稻田放个水,锄苗,收割,挑草头,打谷扬谷,最后拉着板车去卖。一年两个周期,年年如此。

等我七八岁时,我和小叔经常缠着他讲故事,村里其它小孩也经常被吸引过来旁听。小叔也就大我四岁。爷爷脑子里装着很多古代的故事,讲得最多的是岳飞传,杨家将和薛仁贵征西。这是我对中国传统文化认识的开端。他讲的故事,绘声绘色,夹杂着我们本地的方言土话,让我们听得入神,想象力跟着故事情节一起起伏。岳飞枪挑小梁王,杨七郎打擂他都讲过好多遍,每次能塞点新的材料进去,以免被我们发觉。但后来次数多了,到底被我们小孩发现,于是我们嚷道:”讲过了讲过了,再换一个“。爷爷便苦笑着说:"冇得了,冇得了,明天再讲“。

后来我才发现,他的故事都来自于他收藏的几部残缺不全的评书,他就是连蒙带猜地利用农忙的空隙断断续续读完了这些书。他小时只跟着别人识过一些字,他怎么学到那些文化一直是一个谜。他一坐下来,就捧起一本红皮的毛选隔着老远读。那些书也经常被家人撕了当解手纸,所以家里茅坑里也时常放着一本半本破书。

他小时候正值日军侵华,日军一路横扫到我家乡附近。一次闯进村子,到处搜刮各种值钱的东西,然而农民哪有什么像样的财宝?于是鸡鸭,还有农民腌制的腊肉腊鱼,特别是干鱼就成了他们的最爱。“他们从前村进来,我们往村后跑,冷不丁被他们逮个正着,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也听不懂,他们就生气地在我头上凿了几个栗子,生疼生疼,我用手指了指房顶,那里可能有一些食物,然后就飞快跑了…”,爷爷讲这番往事时,陷入对旧社会的回忆中。后来,日本鬼子在家里大门上用刺刀劈开几条裂缝,这个门一直保留到2005年左右才被卖掉。

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一个大屋,土壁子墙,屋顶是木椽子和一层瓦,屋里有几根横梁,上面挂着袋子,农具,过年时吊几块腊肉。屋子分为东西两厢房,我和爸爸住东面,爷爷奶奶住西面。后面几间小屋住两个叔叔和三个姑姑,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事情了。后来姑姑陆续出嫁,就剩两个叔叔了。我现在都不太清楚那么少的房间居然能容纳下十个人。

他和奶奶住西面的房间,屋子和厨房连着,中间有个夹间,太阳光从房顶的亮瓦透射下来,屋子整体还是比较暗的。房间里一个衣柜,散发着古旧的气息,一个秋香桌,一张雕有花纹的木床,床上罩一顶蚊帐。房间角落里放着各种坛坛罐罐,我经常去摸坛子里的东西,有米,偶尔也有爆米花,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会盛放麻叶子、盒叶子和少量的糖果。那个年代的糖果和现在的完全不能比,却是小孩子的最爱,也是珍稀食品。

他有个哥哥,我们叫大伯,住在几里外的鸡母湾,有几次过年他带着我和小叔一起去拜年。大伯家家徒四壁,也一样的贫穷,搜出一些零食给我们吃,然后做了瘦肉鸡蛋汤,那可是高规格的待遇了,我们吃得特别开心。

读小学时,一次我高烧,他为我叫魂,我迷迷糊糊听到叫我的声音,后来过了几天才退烧。

后来,爸妈和爷爷分了家,我们搬到学校里住。但我还是经常跑回去看望他和奶奶。有时他从外面捞一些野生鱼回来,就简简单单放点盐做了,特别鲜美好吃。

他有足疾,一个夏天,被爸爸接到明光小学,住在一个破屋子里,光线不好。里面有很多教材,他整天枯坐着发呆和看书。我那时觉得他很可怜。感觉他平生没享到什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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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大学时,他很高兴,从大学放假回来,他到村头小路上迎接,因为我是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他也在村里觉得脸上有光罢。

2000年暑假,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天妈妈在电话里说:”你知不知道,你爷爷走咧。“,我大吃一惊,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妈妈说:”多暂的事了(湖北方言,很长时间的事了),你读书忙,回来一趟也难,也就没通知你。“。我又问:”他身体还行,怎么就去世了?“,妈妈说:”你小叔和爱强家吵架,把人家打伤了,你爷爷一气之下,给小叔顶罪,就上吊了。“,我顿时惊愕不已,好几天郁郁不安。我本以为今后能多给他点钱,让他过好点,可惜他就这么离开了。

爷爷一生为农,没攒下多少钱财,受苦受穷一辈子,正要赶上好时代时,又去世了。我有一次问他:“你什么时候最苦?”,他说:”过往回的时候。“。我又追问:“旧社会呢?”,他说:“也苦,但过年还有点肉吃”。他说的往回,是指1959年,那时农村闹饥荒,勉强喝几顿稀粥,能照见人,稀粥都没得喝时吃老鼠肉,老鼠没了吃树皮,树皮吃光了又吃观音土,饿死了不少人,我爸爸的一个弟弟就是那时吃观音土胀死的。后来农村办公社,吃大锅饭,农民被派到外地修建水利,他们叫”上坝子“,挣工分,也没过几天轻松的日子。那时一块霉豆腐,几根腌菜就能下一碗饭。后来改革开放后,饭里能拌点猪油了,时不时也能到集市上割点肉了,生活才好了些。但直到他去世前几年,总体还是贫困的,每月也就吃两三斤肉,几个南瓜就能对付一个夏天。南瓜切碎和面粉裹了做成”杂拉巴子“对城里人来说还是一道不错的农家菜,但天天吃的农民是吃不出美味来的。

一晃爷爷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我记忆里时不时还浮现出他的影子,他为我讲故事的神态,还有那些贫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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